美丽的骗局

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。
　　那是1998年7月的一个星期天。我照例早8点去进修学校学微机。中午下课回到家时，房门开着，却怎么也找不着母亲，正疑惑间，邻居苏嫂跑来焦急地告诉我，“你妈妈被两个尼姑给骗了，骗去2000元钱。她已经去火车站那边追了，你也赶快去吧！”我一听就慌了，骑上车子就往火车站那边赶。一边骑一边四处张望，希望能抓住那两个骗子尼姑的影子。可街上车水马龙，人流如织，哪里有什么尼姑啊！
　　等我赶到火车站时，火车早已开了，人流都已散去，只有母亲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，她弓着腰，面容凄苦又绝望，眼角尚有泪痕，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岁，我不由得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赶紧上前扶起母亲，轻声说：“我们回家吧！”母亲机械地站起来，什么也没说，默默地跟我往回走。一路上，我终于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　　那天上午，母亲正在擦地板，突然来了两个尼姑，说想讨碗水喝，母亲一向是非常热情的，她把她们让进屋内，给她们沏了茶，还拿了点心给她们吃，两个尼姑千恩万谢，狼呑虎咽地吃完后，就和母亲唠起家常来。
　　唠着唠着，一个尼姑突然指着母亲的脸说母亲印堂发暗，定有祸事。母亲将信将疑，忙问会有什么祸事？另一个尼姑说不忙，她仔细测测看，于是她像模像样从包里拿出一小袋沙子，平铺在桌子上，然后尼姑双眼微闭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双手则在沙子上晃来晃去，一会，她大喊一声：“着”。那平铺的沙子上竟出现了两个字：车祸！母亲吓坏了，急急地问会出在谁的身上？尼姑又念念有词了好一阵，才说是我家老三，母亲这回真信了，因为我三哥远在北京上班，北京那大都市，繁华无比，车行如织，可不爱出车祸！母亲吓得六魂无主，忙问有什么破解之法？那尼姑说太简单了，你只要随我们同去五当山，虔诚信佛七七四十九天，灾难自可化除！母亲很为难，说家里上有老，下有小，实在走不开，问还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办法？尼姑沉吟了一会，说：有！只要将2000元钱包在她们特制的纸里，放入锁好的箱子中，密封上九九八十一天，灾难也可化解。母亲说这法子好，又省事又省钱。就这么办了。
　　于是母亲取出2000元钱，让她们拿黄纸包好，放到箱子里，锁好。母亲才摸着箱子长出了一口气。那尼姑不放心地又叮嘱说不到九九八十一天，千万不可打开。否则就不灵验了。母亲连连称是，于是在母亲的千恩万谢中，两个尼姑急匆匆地走了。
　　在两个尼姑走后不久，邻居王嫂来串门，说起几日前她姐被两个假尼姑骗钱之事。母亲当时心里“格登一下”,忙打开箱子查看，哪里还有钱在？那黄纸包里包着的是一堆废纸。母亲急怒攻心，气得晕倒过去，被邻居救醒后，顾不得休息，就赶紧去追了。
　　母亲把经过讲完了，就一直沉默着，其实我很希望母亲能再说点什么，哪怕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，或者骂几句脏话也好，可她什么也不说，就那么呆呆地坐着。甚至不吃也不喝。我吓坏了，忙给哥哥们打电话，不一会，大哥和二哥都来了，轮流劝慰母亲，可母亲依然如故。
　　母亲的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，面容也更加憔悴了，我们看在眼里，急在心上，可都束手无策，我们都太了解母亲了。她仔细了大半辈子，从来都不肯乱花一分钱！如今被骗了那么一大笔钱，她哪能不心疼？要想她高兴，除非那些钱能失而复得，失而复得，对，有了，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：我们先自己凑够二千元钱，然后再骗母亲说已经把那两个骗子尼姑抓着了，钱也完璧归赵！这不就大功告成了吗？和哥哥们一商量，一致同意。于是我们便七拼八凑了二千块钱，然后依计行事。
　　在被骗的第三天晚上，已经十一点多了，我家的电话突然响了，我听到了故意不去接，却把耳朵直愣起来听母亲的动静，母亲去接电话了，我听到母亲接电话时激动得又哭又笑的声音，还有她大声喊我的充满喜悦的声音，我不出声，躲在被窝里长出了一口气，我知道那电话是我二哥打来的，我想偷偷笑一笑，眼泪却不听话的淌了出来。
　　这只是一个善意的骗局的开始，为了让母亲深信不疑，之后我们还精心安排了许多细节，我们哥仨铰了许多脑汁费了许多唇舌，竭尽所能，最终把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。看到母亲捧着那“失而复得”的二千元钱喜气洋洋的样子，我们都长舒了一气。我甚至还为自己的成功计谋而暗暗得意！
　　尼姑事件发生后不久，我们兄妹惊奇地发现母亲整个人都变了。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！她变得开朗、豁达，不再为一点小损失而唉声叹气，自怨自艾。她变得淡泊和知足，十分看得开，而且整个人充满了生机和活力，好似年轻了许多，我们都很惊讶，也庆幸母亲的因祸得福。但谁也没有深究原因，母亲只要快乐就行了，她的快乐是我们最大的幸福！
　　时间过得真快，转眼间到了2004年。在大年三十这天，我们兄妹都回家吃团圆饭，这时的我已结婚生子，远在北京的三哥也携妻带子回家过年。一家人其乐融融。一辈子都粗心大意的父亲却酒后失言，把当年那个尼姑事件的真相抖了出来。当时我正在挟菜，闻言吓得筷子停在了半空，动弹不得，大家都不敢说话，一屋子的人都紧张地盯着母亲，屋里一下子静得吓人，母亲却神色自若，依然笑容满面地给我们挟菜，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。我们都好生奇怪。
　　等到母亲去厨房盛菜的时候，我跟了出去。我从后面拥住母亲瘦弱的肩膀，轻轻地说：“妈，你没事吧！”“没事，”母亲一脸安详。“其实我早就知道了，我哪有那么笨呀!你们都是我的孩子，我了解你们就象了解我自己，撒没撒谎难道我还看不出来？”“什么？”我大惊失色。“那当时你为什么不拆穿呢？”我好奇地问，“我为什么要拆穿？”母亲微笑了，“你们用了那么多的心思，费了那么多周折，来哄我开心，我怎么忍心让你们失望？再说我也不想让你们再替我担心！”“那你怎么会装得那么象？而且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？”我接着问。
　　母亲闻言缓缓转过身来，她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异常温柔和欣慰，“傻孩子，我没有装，我是真的感到很快乐！很幸福！有你们这些懂事，孝顺的好孩子，我还奢求什么呢？我变了倒是真的！因为我终于想通了，钱毕竟是身外之物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，我为什么要斤斤计较呢？你们才是我最大的财富！”母亲的眼睛一下子湿了。可她还在幸福地笑着，那笑容，是如此地温柔和美丽。我的泪，再也忍不住，在脸上奔流成欢快的小溪！
　　而窗外，是谁家的鞭炮那么迫不及待？噼哩啪啦地响个不停，声音那么悦耳而又充满诱惑，好似在奏响新年的序曲。我的心，象充满气体的大气球，满涨着无法言说的快乐。
　　“放炮了！过年了！”我孩子气地大叫着，拽着母亲的手跑出门，在热闹地天空下，看满天焰火此起彼伏，竞相争妍！
　　生活是多么美好啊！